一個毛孩安樂死的故事
安樂死，在有限的時間之內與毛孩離別，應該是所有毛孩照顧者最不願意面對的，也是最害怕的抉擇。照顧者和毛孩雙方的心理掙扎，百感交集，使得這抉擇不只千斤重。
這關於安樂死的溝通，應該是我做動物溝通師生涯遇到數一數二印象深刻的對談。
家寶是一隻年紀很大的小狗，和照顧者姊姊一起緊密生活了十多年。幾年前姊姊為了全家從亞洲搬到歐洲，那時請我跟家寶溝通，讓牠知道搭飛機等流程，和未來生活的情景。這次姊姊再度預約，卻是為了安樂死。
原來家寶腦部的問題讓牠無法正常生活，每天不停亢奮的轉圈圈，也不能正常睡覺。獸醫評估無法治癒，考量狗狗的生活品質，建議姊姊讓牠安樂死。
對姊姊來說，要和最親密的夥伴說再見已經難上加難；在歐洲的生活、自己的家庭也有許多狀況，處境幾近孤立窘迫。
和家寶連線，打招呼時，牠馬上很兇的汪汪叫，直接憤怒的說「叫姊姊不能放棄我！」
才打招呼就遇到如此激動的毛孩，讓我有點驚訝。「姊姊不是放棄你，我們慢慢談。」
我站穩腳步，緩緩開啟我們的對話。
「家寶好久不見，你現在身體感覺如何？」
牠情緒仍然激動，急切的說：
「我沒有壞掉！我只是不能控制身體而已，身體失控了。我也容易感到疲累，很累。身體變得很奇怪，我不喜歡！」
牠在說這些話的同時，我能感覺到牠的身體似乎上下半身分開來，腿也沒力。
「醫生說，現在你的身體不會再好起來了。」
「我知道，但很難接受，我仍然想要努力。」同時，傳來一陣強烈的情緒，混合著力不從心的沮喪和憤怒。
「你現在怎麼看待你的身體和生命呢？」
家寶低落的嘆氣，說：「我不喜歡這樣，無能為力，讓姊姊擔心，我很難過，我的角色是要讓姊姊開心的，但現在我卻讓他難過，唉。」
接著，牠心慌的補了一句：「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...」
談到這，我大概理解家寶此時的心境想法了。
「姊姊說，你年輕時他沒時間多陪你；照顧年老的你，她又容易失去耐心，她想跟你說聲抱歉。現在她的生活有很大的轉變...」
話還沒說完，家寶急著插嘴：「我知道我知道！她現在的生活也一團亂！」
「對啊，她沒有能力再給你繼續治療，必須去工作，也沒辦法每天陪著你了。」
家寶激動又堅持的說：「可是我要看醫生才會好起來呀！」
「現在你的身體狀況已經不會好了。」我很溫柔的告訴牠。
「那我怎麼陪姊姊...？」
「我懂你的心情，而你已經陪伴姊姊很久了，也一直表現得非常棒，不是嗎？」
家寶情緒稍微軟化，問：
「如果我不在了，她怎麼辦？」
「姊姊會繼續努力生活，繼續她的人生。」
「我不放心她，但我也好累，身體、心情、治療，一切都好累。」無法放心，仍然擔心著家人，確實是許多臨終毛孩的掛念。
「你覺得現在是該放手、該離開的時候了嗎？」我問道。
家寶聽了，開始掉眼淚。牠邊哭邊說：「我不想...我真的不想離開姊姊，我知道她想放棄我，但我不想，不論發生什麼，我們都要在一起呀！」那股沉重的心情，隨著話語一起傳過來。
「你知道嗎，她不是放棄你，只是在現實生活裡，她沒有錢，必須去工作賺錢。」
「那我在家等你，你去上班沒關係！」家寶彷彿仍想抓著那逐漸消失的希望。
「因為她捨不得你身體一直受苦，才想讓你提早結束這個痛苦，讓你提早離開身體。她這麼愛你，你是知道的，她也不喜歡這個決定，這對她來說實在很難、很難。」
家寶聽了，變得很安靜。我知道牠聽懂了。於是，我解釋安樂死是怎麼一回事。
「不要，再怎麼辛苦困難，我都要撐下去。」牠仍一口否決。
「可是，姊姊沒有錢給你繼續治療了。」
「那你去做該做的，去上班，我在家等你，我們本來就要在一起的！」
聽見牠的倔將，我持續溫柔的說：「我理解你的想法，但我也幫姊姊告訴你，她已經決定必須讓你提早離開身體。」
等了很久，家寶難過的說：
「其實我好愛姊姊，她對我最好了，我的一切都是她給的。」
說到這裡，彷彿淚水在牠眼眶打轉。
談到這，我發現好像卡關了。家寶不願意接受被安樂死，但那是照顧者的決定；而身為溝通者，我不能說服或強迫家寶接受被安樂，因為牠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，那些都值得被尊重、被聆聽。
於是，我換個方向，談點別的。
「現在你害怕什麼呢？」
「我怕自己不見了（指死亡），怕沒有人陪姊姊，那是我的職責。」是啊，這些恐懼是很真實的。
「這些恐懼讓你不想跟他分開對嗎？ 其實我也有類似的恐懼，害怕變老，害怕死亡，害怕我的貓咪跟我分離。但我知道一切都有老天最好的安排。」
聽我這麼說，家寶問：「我姊姊也和你一樣嗎？」
我很柔和的告訴牠：「你姊姊在她能力範圍盡全力了，考量所有的現實狀況，她才做出這個極度困難的決定。」
家寶平靜的問：「這是最好的決定嗎？」
「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，但我知道這個決定對姊姊來說非常重要。」
過一會兒，家寶心情上比較能接受了。「我知道她很愛我，我好感謝她，所以我捨不得...我捨不得…」
我們在寧靜之中等待牠的下一句話：「如果安樂死是姊姊為我好的話...幫我謝謝她...」
「離開身體之前，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、做什麼或去草地走走呢？」這是許多照顧者的最後心意。
等了等，家寶緩緩的說：「其實只要姊姊陪陪我、摸摸我、跟我說話就好了。說你好愛我，就像我也好愛你那樣....」
「幫我跟姊姊說，她是我全部的生命，是我的全部，我對她只有滿滿的感謝...」
那份深切的情感化做淚水，從我的眼睛湧出，和牠同頻共振的我，知道那是家寶的淚水，是牠對姊姊的愛。
「我相信姊姊對你也是一樣的感受，一樣感謝你，一樣愛你。」
接著，毫無預期，家寶說：「我準備好了，去安樂。」
有點意外，沒想到牠會這麼快答應。
「我明白這是姊姊真的想要的，只要她陪著我，讓我不會痛、不再痛，那可以的。」
從一開始高漲的情緒，聊到這裡，家寶變得平靜、冷靜多了，也接納了。
溝通的過程，替雙方傳達感謝絕對是至關重要的一環。
「姊姊想告訴你，謝謝你來到她的生命，帶來許多快樂，讓她學習如何照顧一隻小狗，有你的陪伴是如此幸福。你永遠是她心中最棒、最可愛的寶貝，她也祝福你在天堂很快樂，很享受！」
家寶溫和的說：「我永遠記得你抱著我、親親我、疼愛我的樣子，即使我老了、病了。這世界上只有你對我這麼好。」
等了一下，家寶繼續平靜的說：「姊姊，未來沒有你，我要靠自己前進了。」彷彿牠已經做好決定。
「會緊張嗎？」我順著問。
「不會，但有新的開始和新的挑戰也不錯。」
「你好勇敢！」
「和姊姊這輩子在一起，很足夠了。姊姊給了我這麼多，比我想要的還更多更多，我真心感謝她給我的一切...」
此時家寶傳達愛和溫暖的情緒，彷彿和姊姊交融在一起，那是一個既深切又難以形容的感動。
「姊姊，如果你覺得該去安樂，我們就去吧。」是的，家寶準備好了。
結束對話之前，我也向家寶傳達溫暖：「謝謝你願意和我分享了這麼多，我很高興有幾次跟你交談的機會，這是我的榮幸，也祝福你在未來的生命有豐富的成長和收穫。」
和家寶談完，我收拾自己的情緒，也把對話整理給照顧者姊姊，和姊姊進行通話。電話那頭，姊姊有時哽咽著，有時充滿理智的說明狀況。聽著她承受許許多多的壓力和辛苦，這百般不願意但又逼不得已的決定，我為她感到心疼。
我很幸運能得到照顧者的同意來分享這個故事，她說：「透過溝通，能知道毛孩真正的心情、想法、感受，不然我每天跟牠相處，只能看著牠的樣子，猜不到牠的心情，使不上力的感覺實在是茫然又沮喪。」
她繼續說：
把這個故事分享出來，能讓想做安樂死但不敢做的飼主重新考慮，給還在掙扎的飼主多一個考量和認識。這非常非常困難，可是，如果能讓毛孩不繼續痛苦，我就安心了。
是呀，我們和毛孩都需要好好把心情說出來，當真正在意的、掛念的、放不下的得到聆聽和接納，情緒鬆開了，即使放手再困難，沉重感會減輕一些，多一點勇氣和力量去執行，就有機會帶著愛與祝福說再見。
在家寶的故事，我看見照顧者對毛孩最誠摯的關懷與心意，看見毛孩對照顧者無條件的愛與信任，我確信他們最動人的情感不會因為肉身的結束而消失。
如果你正在考慮是否該給毛孩安樂死，我想說，這沒有標準答案。在掙扎的過程，我想鼓勵你把對毛孩的心意完整的寫下來，表達你對牠的愛、深深的感謝，牠在你心中有什麼樣的地位，你會如何記得牠，以及你會如何具體的照顧自己，才能讓牠放心。當然，愧疚和抱歉也要親自好好的對牠說，往往卡住我們的就是那份自責感。
同時，找到能支持你陪伴你的人，不論是親友或伴侶，每個人都需要外部支援，適時宣洩情緒壓力。
不論要不要做動物溝通，只要你親口向毛孩表達了最深的心意，牠都能聽懂；也因為你真誠的親口傳達，讓心中的遺憾會少一些。
最後，許太太想告訴你，你不孤單，我會在這裡陪伴你，支持你。
圖片取自網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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